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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记》中,唐僧师徒出生入死、降妖除魔,他们经过了各种考验。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里曾经这样评价《西游记》:“作者构思之幻,则大率在八十一难中。”那么为求取真经,师徒四人为什么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这八十一难中有什么不同?背后又有什么隐喻呢?日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与首都图书馆联合举办“阅读文学经典”系列讲座第三场中,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刘勇强称,《西游记》的情节设计中,“八十一难”是有着全局性意义的。同时,他还为大家深度解析了西游“八十一难”的寓意与想象,透过降妖除魔这般热闹的情景,来探究《西游记》穿越时空界限的文化价值和人生哲理。
八十一难实际只有四十一个故事
《西游记》这部小说的情节是以唐代高僧玄奘西行取经的经历为真实素材来创作的,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演变。刘勇强介绍,故事整体结构大概包括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也就是前7回,都是写孙悟空闹三界的故事,表明取经题材的主人公已经转移到他身上。第二部分是8-12回,讲述唐太宗入冥的故事,这是情节转向取经的过渡。第三部分即13 -100回,便是《西游记》的主体部分,唐僧师徒西天取经的故事和“八十一难”展开的过程。
那么为什么是“八十一难”呢?刘勇强分析称,“八十一”这个数字,在中国文化当中有特定的意义。“它是古代阳数之极‘九’的九次重复,象征终极圆满、事物发展至于完备的状态。这一数字在古代官制、天文、律数、宗教、医学等的各种文献中均有提及。”他表示,其实,就《西游记》的描写中“八十一难”的设定并不十分严格,甚至有凑数之嫌。“为了满足‘八十一’这一完备数字的数理意义,在第九十九回到了西天的时候,观音菩萨看玄奘所经历的灾难簿,数下来只有八十个,还少一个,所以又安排了一个老鼋沉水作为一难以补足‘八十一’的数字缺憾。此外,这种不严格还表现在‘八十一难’实际上只有四十一个故事。作者在后面会时常把一个故事拆成两难或者三难。比如小说里‘黄风怪阻’和‘请求灵吉’被算成‘八十一难’的两个难。这种分灾析难的拆解,主要是为了追求八十一数字的完备意义。”刘勇强还说,其中,有些“难”并不是唐僧本人直接遭难,如“八十一难”的前四难是唐僧出生的故事。
从《西游记》中“八十一难”的主体构成来看,在结构上可以分成设难者、施难者、受难者、解难者四个不同的角色。而受难者则是“八十一难”接受的主体。不过,就小说的实际描写来看,受难者其实也不单单是师徒四人,因为在每个具体的灾难的描写过程中,那些妖魔所侵害的可能是那些地方的普通人,从国王到平民,从妇女到儿童,从百姓到僧人。比如说车迟国国王听信妖道的蛊惑,折磨和尚,在这个描写中,实际的灾难承受者主要是那些僧人,而师徒四人只是扮演了救世主、解难者的角色。
清代道士刘一明曾评点《西游记》说:“《西游》每到极难处,行者即求救于观音,为《西游》之大关目,即为修行人之最要着,盖以性命之学,全在神明觉察之功也。”他认为,这样的描写不仅是结构上的需要,还有宣扬观音信仰的意义。
八十一难既有宗教寓意还与传统文化契合
“八十一难”的寓意从最基本的角度来看,显示了取经是一种理想和追求,而取得成功一定不会是那么简单,灾难是不可避免的,必定有很多困难需要克服。在这一观念的基础上,《西游记》作者通过对“难”的分类、展开,强化历难克险、不断臻于完美的终极指向。刘勇强称,只有经过千辛万苦,克服重重困难,才能够实现完美的结局,这就是“八十一难”基本的寓意。
由于《西游记》是一部以佛教人物的传奇经历为题材的小说。在演变过程中,又被赋予了强烈的道教思想。同时,世俗化的描写必然融入了鲜明的儒家文化意识。“所以《西游记》在中国古代小说的诠释过程中有一个其他小说所没有的奇特现象,就是儒释道三教竞相解说《西游记》,把《西游记》看成是演绎各家思想的一部小说。”
《西游记》“八十一难”具体呈现方式是一个个降妖伏魔的故事,“魔”这个说法本来并不是中国固有的一种观念,虽然《西游记》里描写很多妖怪、精怪、鬼魂是中国古已有之的想象,但是“魔”这个说法是来自印度,来自佛教。“魔”的梵文本义是“扰乱”、“障碍”,从佛教的角度看,则指一切烦恼、疑惑、迷恋等妨碍修行的心理活动,“降魔”其实就是这种内心斗争的具象化。在《西游记》描写唐僧收服孙悟空,就是所谓“心猿归正,六贼无踪”,也就是,取经的首要努力,就是要让自己的内心世界能排除干扰。当然,这种欲望的干扰不只是一个“六贼无踪”的简单的过程,它是贯穿始终的,很多降妖伏魔都可以理解为取经者所面临的内心困扰及其战胜这种困扰的艰辛过程。
刘勇强指出,需要说明的是“八十一难”不光有一种宗教的寓意,它与中国传统文化的观念也是契合的,这一点前人有所指出。“比如张书绅在《新说西游记总批》中,就引述了《孟子》里面的一段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他认为孟子是‘正面写而明言之’,而‘三藏之千魔百怪,备极苦处,历尽艰难,方才到得西天,取得真经,成得正果,是对面写而隐喻之’,无论正写还是隐喻,中国文化中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的观念与‘八十一难’的宗教寓意是相符合的。”此外,中国民间还有一种“好事多磨”观念,这一观念同样与“八十一难”的寓意相互呼应。
八十一难反映自然、社会、人生属性
《西游记》的题材虽然是宗教性的,其内涵也具有多方面的宗教意义,但在发展过程中,也逐渐世俗化;非现实的神怪想象由宗教神话转变为一种更为成熟的艺术思维与表现方式。刘勇强表示,因此,八十一难的设计与描写,也具有了不同程度的自然、社会、人生属性,并给读者以特殊的审美感受。
自然灾难的主要表现为阻碍取经团队前进的险恶自然环境,如出城逢虎、流沙难渡、黄风怪阻、路逢大水、路阻火焰山、荆棘岭、稀柿衕秽阻等故事。都与自然环境或灾害有关。而社会灾难则是作者从历史与现实中提炼的具有普遍性的社会矛盾。取经团队主动为人间解除灾难,体现了对和平安宁社会的理想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行侠仗义精神。如宝象国、乌鸡国、车迟国、朱紫国、狮驼国、比丘国、灭法国、凤仙郡、铜台府诸国府郡,不同于山林野外,描写上与现实社会有着直接的对应关系。而漫长的取经之路,面对种种考验,团队内部的和谐是必不可少的。在八十一难中,有些是因灾难导致了团队的摩擦甚至尖锐的冲突,原因往往与团队成员对灾难的反应不协调以及唐僧人妖不分,八戒挑拨进谗等有关。“贬退心猿”“真假猕猴”及“小雷音寺”等都属于此类,《西游记》由此说明,取经的成功是不仅需要坚定的意志,顽强的拼搏,也需要同心协力、互相帮助。
刘勇强称,从根本上说,《西游记》以幻想的形式描绘了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民族,在历险克难的漫长而曲折的过程中所显示出的精神风貌。唐僧师徒,出生入死,降妖伏魔,每个人都在这一精神的试炼中表现出了不同的品格,他们表现了作者对民族素质的深刻反省,表现了作者希望人的精神境界臻于完美的高度热忱。同时,他还引述张书绅在《新说西游记》中的评论:“人生斯世,各有正业,是即各有所取之经,各有一条西天之路。”由此表现了《西游记》中“八十一难”的构想可以让不同的读者都受到启发。“每个人的职业各不相同,但只要有追求,有理想,就必然要走上实现这一追求和理想的道路,而《西游记》关于‘八十一难’的寓意和想象,也许可以成为我们实现自己理想的一个精神参照和动力。”